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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手稿

经巴黎戴高乐机场转机,飞抵威尼斯大约是下午5点左右,再经过水上快艇,30分钟左右就可以抵达电影节主要举办地Lido岛。之前来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托斯卡纳大区拍一个纪录片,他们要在电影节期间做发布,另一次是二年前为一个网络电影部分做评委。那两次都是看客,闲来看看电影,游玩一下。记得那年看了一部保罗托马斯的“大师”,当时就觉得最佳男演员非菲利普莫属,结果果然如此。只可惜,仅仅过去两年,他就和这个世界阴阳相隔。

顺利抵达,配合优酷在机场做了简单采访,不知从何年开始的,凡三大电影节有中国大陆片参加竞赛,热心的媒体都会直接到机场接机,第一时间扩充报道内容。和我们一同坐上快艇的还有一小组韩国人,一男三女,大家客气地点头致意,脑子里过了一下,今年来威尼斯的韩国导演应该就是金基德和洪尚秀,金基德我们认识,而这位应该就是洪尚秀了。看上去显得比印象中的老,头发稀疏灰白,衣着普通,不琢磨很容易被看成一个中老年中国人。他们坐艇尾,开始时很拘谨,随着快艇在海浪中上下颠簸,人人都兴奋起来,洪尚秀他们终于也上了点情绪,三女一男都站了起来,上半身探出小艇尾部的天窗,艇内就剩下四具只有下半身的三女一男的躯干,我从这边看过去,颇觉有趣。

半小时后,快艇放慢速度,拐进最后一条水巷,到头就是电影节为客人安排的主要酒店Excelsoir的码头了,通常来参加电影节主要项目的客人会被直接送到这里,如果是某位好莱坞影星驾到,这时码头和码头上面的桥上就会被围的水泄不通了。据说今年的阿尔·帕西诺驾到的时候就是这番景象。后来在吕中老师的房间里聊起来,她的窗户正好对着码头,她说成天听下面大呼小叫的,干嘛呢?我说大腕到了。她说“哦,看来哪都一样哈”。

到了码头,下了快艇,和洪尚秀点头示意告别,全程无语。和在码头上接船的爱奇艺记者打了招呼。接洪尚秀的车很快来了并离去,接我们的车迟迟不到。我说,每一次来意大利总会有些小状况。果然,当地接我们的地陪打听回来说,中国导演在Excelsoir有房间,你们可以直接上去,不用车。我知道错了。威尼斯和戛纳、柏林一样,从来不负责竞赛单元任何人的费用,但会提供三间房,三天,给导演和演员,一般来说就是男,女主演各一间,导演一间,三天时间是这么得出来的:一般计划你们在首映前一天抵达,入住,休整一下,第二天全天为首映活动,第三天基本全天媒体采访,然后,你就可以走人了。这个房间前后都有人接续,你只有三天时间享受,对不起。所以针对这种情况,我们经常是不用这个特殊待遇的,大家一来六七天,集体租几个公寓,或定下一个酒店住全程,,省得中途为这三天搬来搬去的。这次同样,我们自己在别的酒店定下了房间,这边的只等首映前日搬进来,用制片人的话说不用白不用。所以我们虽到了码头,但这家酒店还得有几天才搬进来,可能对于意大利人来说,好,中国导演来了,就是这儿了。误会解除,我们重新上船,很快到了Lido岛的主要码头,上岸,步行2分钟即到了我们的酒店,这里比电影节那边热闹,餐厅,酒吧,小商店林立。从这里步行去电影节主会场用时大约17、8分钟。

六点多,不到七点,我们已经站在酒店窗户里看着外面即将降临的暮色了。时间是8月31日,三天以后“闯入者“即将在此首映。

威尼斯电影节已经71岁,像另两个电影节戛纳和柏林一样,是世界上影响最大的三个电影节之一。大家习惯于仰慕奥斯卡,但其实奥斯卡只是美国本土或英语片的一个颁奖仪式,非美国公司制作的影片无法参与。为了照顾情绪,奥斯卡专门设了一个最佳外语片奖。注意,是外语片,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当然能得此提名也是至高的荣誉。问题是被提名候选必须是所属国推荐,那么在中国什么片子被推荐才是参与这游戏的第一步。但是什么片子会被推荐呢?所以,大家嗨奥斯卡没错,奥斯卡就是奥斯卡,但对于很多中国电影人来说,那跟自己有多少关系呢?但戛纳、柏林、威尼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它是全开放式的,任何国家,任何人,任何语种,理论上都可以参与,它唯一的门槛是电影节组委会的选片人,它一般由电影节的艺术总监领头,带领一组人看当年的影片。当然因为每年报名的影片数量庞大,他们事先对各国电影和主要导演的动态还是要有所了解的。

其实不管是威尼斯,柏林还是戛纳,开幕式只是一种形式,不像国内搞的电影节,精力全部在开闭幕式了。威尼斯它们的开幕式红毯一般主要是本国一些明星和从业人员来捧场,所谓星光暗不暗淡主要看开幕片的明星组合了。当然为了开的漂亮点,电影节在开幕片的选择上有好莱坞明星阵容组合的片子无疑已是首选。

重头戏是每日竞赛片的首映,从记者会,Photo call, 到首映红毯,无一不是体现了对每一部参赛片的尊重。一般从开幕式当天或第二天开始。平均每天二部,十天,二十部。有时会多一两部,所以根据这个节奏,每年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入围影片一般在20——22部左右。

闭幕颁奖通常也得简单,同样是本国一些明星来捧捧红地毯的场,其余就是竞赛片中被通知到的有奖项的剧组参加闭幕红毯。等全部落座,开始颁奖,从低到高顺序颁完,然后散会。大家派对上喝酒去,废话没有。

每到这时候都会想起国内某些电影节辉煌而盛大的开幕式。好是好,但总觉得更应该被重现的每一部参赛片的电影都被这璀璨淹没了。

当然还有市场,戛纳柏林已经成为世界艺术范儿电影的主要交易场所,这边红毯上电影一部一部首映,那边市场里各国发行商代理商紧锣密鼓地谈着生意。这些电影节的市场流向和好莱坞电影的市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种景象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之久了。虽然现在全球艺术片市场越来越衰微,但至少这座世纪独木桥还在,它见证了世界电影史的发展,见证了无数经典的诞生。威尼斯电影节因为种种原因,电影交易市场一直是它的一根软肋。但这位71岁的老人,世界电影节的鼻祖,像一个落魄但依旧高傲的贵族,保持着对电影艺术的无比尊崇,淡定、优雅的在威尼斯的丽都岛上继续书写着经典电影的历史。

“闯入者”在1日先做了工业场放映,反响不错。继而3日的媒体场几乎满场,而且是电影节除主会场外最大的厅,有一千四百个座位,据负责我们海外媒体的人说有近九百家媒体人入场,开始前影院门口大排长队,她很兴奋,说她做了那么多年媒体,这个景象不多见了。

4日是红毯场。先是11点30的记者会,开始前和电影节艺术总监巴贝拉有一个小小的鸡尾酒会,这在嘎纳和柏林也是一样。巴贝拉说他听说大家对电影反应不错,他很高兴,我们也谢过他的邀请。媒体的主要问题不出所料地集中在当下中国社会问题和历史反思上,而悬疑和鬼神的处理方法也被多次提及,感觉你的一点点变化和尝试,熟悉你的观众都会觉察到。

下午原定四点半的红毯首映出了一点点意外。大家在休息室集中准备上车时突然接到电话,推迟上车。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放映厅里发现一个无人认领的包,观众,包括评委已经被疏散出来,防暴警察也已经赶来。大约一小时以后,警报解除,虚惊一场。这段特殊的小插曲正好发生在我们的首映上也算是一个有趣的经历吧,象极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闯入者”。但是我的担心还是有的,主要是观众被这么一折腾,时间表也打乱了,他们还会回来吗?结果证明我的这小小心思是多余的,整个上下两层的一千多个座位几乎坐满了,只有最前面两三排空出不少。我知道,因为丽都岛的特殊位置,在威尼斯电影节,如果一部没有特别熟悉的明星的影片做首映,观众不多也是时有发生的。包括前面的红毯部分,摄影记者和围观的人也会因为这一原因而变化,我也预先给我们的团队打了预防针,结果还是出乎了我的预期。组委会的人说记者们全回来了,大量围观的影迷也都没走,他们说原本他们也如我一般担心。我们经历了一次非常热闹的红毯,摄影记者和影迷的热情完全不亚于“青红”“日照重庆”在嘎纳,甚至超过了“十七岁单车”“左右”在柏林。因为在以前的经验里,只有嘎纳才有最隆重的红毯仪式,威尼斯和柏林在这个环节上没有那么重视,原则上也没有着装的要求,你愿意穿一个衬衫上去也行,或者象柏林,你穿个大棉袄也没人说你。而嘎纳是不管进场的观众和红毯内的摄影记者,男的必须着礼服领结,你穿西装打领带都不被允许进场。记得第一次“扁担姑娘”入围嘎纳,没有经验,去看竞赛片电影,套上一身西服以为很可以了,结果被保安拦下,死活没让进去。还有一次去看凯歌的“荆轲刺秦”,之前和他们喝酒,临走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只好穿着西服,还是那种休闲式的,想混在他们剧组里进去,结果依然被拦住,好在剧组的人拼命替我解释说我是电影主创,是艺术家,才得以混进去,但因为心实在太虚,坐在满满的燕尾服和华丽的裙子中间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电影进行不到一半就偷偷跑了出来,所以“荆轲刺秦”的完整观影是后来回国后补上的。说到主创,似乎嘎纳的红毯对导演或主演是例外,因为他们认为你是艺术家,你可以不拘小节,但也要在一定的礼数之内,比如着装可以没有燕尾领结,但至少是有设计感的时装,裤衩背心那是万万不可的。说远了,回到威尼斯,感觉是这些年红毯式也越来越隆重,一方面是组委会的重视,一方面也是影人的一种自重吧。

应该是将近8点钟吧,电影进入最后一个画面,当音乐和字幕出现的时候,掌声随之响起,经历过嘎纳和柏林的多次首映,这次的掌声来的最猛而且最真,面对着上下观众的热情,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感觉时间漫无边际,我知道,如果是礼貌性的,我们应该适时离开,可是这次持续的一浪接一浪,我们反而走不了了,心里默念着“谢谢,差不多了吧”“谁来告诉我该不该撤了?人家下面是不是还有放映呢”。我看到吕中眼里有了泪花,我的眼泪也忍不住了,我把刘璇拉起来的时候,看到她早已经是个泪人。秦昊嘴里一直不停地念道着“哭什么呀,拍电影是个高兴的事”。出来后大家都感慨,说太没想到了,十多分钟啊。我知道其实没有,是那样的情境下人对时间的感受被拉长了而已。这个景象我有过一次经历,是在嘎纳看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北野武一个人来的,我在楼上看着他在下面孤伶伶的,掌声雷动中他在聚光灯下对着四面的观众不时地鞠躬,我吃惊了,不时地看表,十分钟。要知道在没有内容填塞的情况下,十分钟会是多么漫长的体验。

第一次的威尼斯之旅,到此已经心满意足了。最让人欣慰的是我们的几个投资方老总参与和经历了这一切,在映后的酒会上银润老总陈向荣说他自己是个商人这变不了,但从今后他要做个文化商人。同是银润的徐林总也说他一直以来的相信和坚持今天证明是没错的,最重要的是回去好好做,争取让更多的国内观众看到,毕竟我们拍的是中国人的事儿。

31日到6日,一晃7天。7日凌晨四点坐快艇离开丽都岛,7点05分的飞机由法兰克福转机去多伦多。开始《闯入者》的下一站电影节之旅。凌晨的微光中,除了我们,在中途的一个码头接上一个亚洲人,年龄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浅灰色偏乳白的夹克衫,深灰色牛仔裤,蓝黑色耐克运动鞋,坐在船舱里,双脚内扣,双手夹在两个膝盖之间,一路无话,连点头礼都省了。我脑子又转开了,这个人是谁?从外型上一看就是日本人,搜索了一下这次会来的日本人,只有竞赛片《野火》的导演冢本晋也了。上岸后有人帮我们把行李送去机场,因为太近,我们就一路走去机场大厅。日本人走在后面,然后在同去多伦多的等候队伍中慢慢走着,一会儿就散了,依旧还是一个点头礼都没有。后来翻看多伦多电影节场刊时,无意中看到了他的照片,是的,就是冢本晋也,那个拍出《铁男》的日本男人,竟是如此羞涩。 奇怪的是怎么那天凌晨就他一个人了?还是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的?联想起那次戛纳的北野武,日本人挺怪的。这一趟,来时洪尚秀,走时冢本晋也,三个黄皮肤,竟都没有互相问候一声,奇怪的亚洲人啊。不知道当时他们两个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思,这个亚洲人是谁?看上去一定是中国人,对,今年中国有三部影片入围,一部在竞赛片单元,另两部展映和闭幕,但是他是哪部?他是谁,叫什么来着?

2014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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