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导演做客四川传媒学院大讲坛文字实录
王小帅:“其实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每时每刻我都在经历着“冰火两重天”。
每次到学校或和观众们见面,看完(《闯入者》)这个电影或了解我以前的电影,我都会感觉到“炎热的盛夏”,特别热情,让我内心比较压抑的、黑色的(灵感)又调动出来,让我觉得我又相信爱了。但是离开这样的场合,我必须要为电影去工作、必须要为电影去呼吁、去看现在市场的时候,又是一个特别让人费心的状态。这个状态,我觉得是我自己碰到的,但是往前想一想,或者往未来想一想,可能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王小帅:“中国电影在2003年之前还是计划经济,在那时我已做电影10年,我做了早期的一些片子。虽然没有市场,但是中国电影的发展,让人们期待电影,所以有一些对我们的关注。同时因为我们电影的出现,带动了关于电影的思考。2003年后,开始由市场决定电影的生死,让电影变成一个具有有自身运营能力的产业化的东西。2003年之后,电影就开始大幅度地发展。这时候我们就面临着一个新的课题,怎样在大的市场环境下,怎样在这个以票房为电影成败的标准下,怎么把我们自己对电影的理念、热情放在市场里,让老百姓能接受,这个工作一做又是十几年。”
谈《青红》
王小帅:“那时我做了第一个片子《青红》,拍出来之后也是引起了一片哗然。作为我来说,我为什么要拍电影,我对电影最初的热情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一种转变就要丢失,就要去迎合。虽然我也说一些电影不见得市场反映好就不好,好的电影同样应该具备好的市场环境,所以我把这样的信心和信念就留在了自己的心里,其实今天主要的主题就是留住自己的心,只要留在那,不要轻易改变,走出一条相对可以持续发展的路。”“《青红》的发展并不是很好,因为那时市场转型向香港或是好莱坞学习,整个工业化的制片理念开始传播。《青红》之后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拍了《左右》、《日照重庆》。每次我的电影就变成在市场和整个中国电影市场发展水火不容的状态,也可能是我个人的一些原因,但我想是不是也有整个电影发展过程中一个更大的原因,我们要怎么样来看待这个电影的生态,电影的业态?怎样让电影更丰富?”
谈《闯入者》
王小帅:《闯入者》在创作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敲“那个门,门很厚,有时候甚至是冰的。所以我在回想自己整个电影创作过程中,有很多帮助我的人让我感觉到:所有我电影的投资人、合作人让我一步一步做起来,我发现就算社会的舆论那么强大,在社会的角落里,在一个不能表达的角落里,他们在偷偷留存着一些真正有心的人。我们的结果不是很坏,因为我们还有海外的观众,还有一些电影节,网络在慢慢完善,实际上这种电影也非常有空间。通过这十几年,中国的观众也在转变,他们看到了很多不同类型的影片,包括一些艺术片,有心的观众就会在这方面吸取营养。所以我觉得整个观众群在慢慢成熟,慢慢知道电影很多的可能性,那么这时候给我的是一种信心和乐观的感觉,所以我们继续把《闯入者》纳入我的制片计划,同样有许多专业的公司来加入我们这个片子。
文艺片应该有好的观影场所
王小帅:“还有一个保持乐观的原因,是这几年除了我的片子之外,一些所谓的文艺片跟市场的需求并不十分挂钩,但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绩,比如《桃姐》、《白日焰火》、《归来》。这告诉我们,中国的观众并不是不喜爱这种片子,而是我们没有提供这些好片子或好的观影场所。”
中国电影发展形成恶性循环?
王小帅:“《闯入者》不是艺术片或文艺片,而是一部剧情片。人生的悲欢离合都在正剧里面,在好莱坞的发展下策划下,这些正剧被分成很多类型。它们非常清晰,市场效果好,观众喜欢看。”“但是在中国,中国电影突然走向市场,电影就像洪水一样,马上就要借鉴美国工业化好莱坞,慢慢忽略了正剧的发展空间,形成了恶性循环。”
对四川传媒学院学生希望
王小帅:“川传是个条件非常好的地方,可以接触到所有电影有关的工艺,同时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思考过:在这么鲜艳的光环下,我们电影的出发点在哪里,我们作为一个要从事艺术的年轻人,这个东西最感动我们的地方在哪里,我们要做一个什么样的电影人?就看大家怎么做了。”
现场同学提问:
问:“现在的电影在商业片运作过程中我们只会看他的演员、票房,对电影真正的了解却越来越少,您在拍摄《闯入者》的出发点是什么?”
王小帅:“这次拍《闯入者》,其实有更多的机会,能把市场和票房计算地非常精确的创作方式或生产方式,但是我在这样一种思考之中内心总是会告诉我:你不要做完之后才后悔。其实生活中每时每刻都会有体会,这些体会在撞击着你。像我在拍闯入者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自己。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坚强,她还有我,还有孙子,还有亲戚一直跑来跑去,用这种方法来填补自己。一停下来她就会陷入思考,她如果突然想到自己是非常困难的,她想到的都是别人,一直都在为别人服务。最后她就会想自己不行了。年轻人对自己都有很清楚的认知,所以我想用这部戏来勾连出这辈人、上辈人的性格。试图把他做成电影,具体到所有的动作细节都能让观众们会联想到家里老人,家里亲戚。在青年人这个年龄段,是不可能关心历史的。所以这部电影也说明了下一代对上一代而言生活的意义,不能忽略历史的重要性。”
问:您有很多电影描写了青年时代,是什么原因让您难以忘怀您的青年时代?
王小帅:“人最难忘的就是自己的青年时代,人上了年纪之后,会对小时候记得清楚,而对最近不清楚。因为小时候经历的每件事都是第一次,那种记忆会非常强烈,长大后经历多了也就不感到刺激了。年轻的时候对事情的刺痛感是最最珍贵的。每个人的青年时代都是独一无二的。”
问:有没有想过在下一步影片拍关于“九零后”群体的,关于现在大学生对于青春、童年怀念的影片?
王小帅:“我们现在社会变迁特别快,过去的事情就慢慢失去记忆,我们的电影又过度注重商业化、视听化。回头看会缺少很多资料,拍这些能留下很多记忆。关于九零后的电影,我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影视专业的,你们都还年轻,如果你们在拍的时候一定会拍到很多童年等很多有意义的瞬间,还是那句话:只要尊重自己的内心,那一定是最好的。”
问:作为第六代导演,您对中国文艺片发展有什么发展或者建议吗?
王小帅:“进入第六代以后,出现这样一个发展态势:个人的创作风格很重要。比如宁浩,宁浩的电影就是宁浩的电影,并不能单纯的用第几代来表述。这种风格带来了电影业态的丰富。文艺电影或艺术电影经历着冰火两重天的过程,真的评不出好的答案,我自己也在经历着思考或者被思考的状态。”
问:谈一下坚持,有没有想过拍一部关于坚持的电影?
王小帅:“在艺术创作中经历着孤独和苦难的人,能够理解并且坚持下去,说明他的内心还在。我在附中的时候,有一个特殊的班级,他们都来自敦煌。他们都知道,四年下来他们还要回去将学到的美术知识用于保护敦煌壁画。他们其中有些人知道可以进美院被留下来,成为艺术家会出名会赚钱,而他们还是回去坚守那样的岗位了,有时候我们回敦煌还会看到他们,看他们在为保护壁画而默默努力着,他们谈不上是很出名的艺术家,但是他们确实做了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不管各行各业,包括任何小城市的工人、包括我们的老师,任何一个为我们中国文化教育事业或是建设作出贡献的人,都是不应该忽视的。我是用电影来坚持它的。我能不能拍这样的电影还是未知数,因为这类电影属于励志类电影,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有很大风险。
问:在《闯入者》里,我理解前半部分讲的当代人不停地生活状态,后半部分讲的母亲那种扭曲的状态,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您是怎么看待这部电影所要向观众表达的内容?
王小帅:“我并没有特意安排,我只是用自己的想法去拍,用最适合的方法去表达。现在的电影总是会让人感到历史的沉重性,而这部电影从开始没有任何历史的镜头,都是关于现在的。那为什么会给人以历史的感觉呢?可能就是后半段的讲述以及过程中有一些老旧的房子,就让人感觉到非常沉重的历史感。你会感到前后很有区别,视觉接受都不一样。确实我们中国发展特别快,我们的大城市过去的小街小巷可能都被拆掉了,再找也找不到了。可是像戏里的这种城市,很多的老旧工厂,一直随着社会的变迁到现在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样貌,它们两者是在一个时间轴上的,特别奇妙,所以走在那里就好像完全走进了历史。我觉得这种印象也会让人造成一种错觉,好像我是在故意处理。
问:我们在拍电影时遇到了资金问题,筹了三个月只筹到一万多块。怎样流转电影资金?
王小帅:“其实一万多不少了”(笑)。“你要问问你自己,这个东西有多少价值。大部分的作品,都是作品出来被人家看到,人家感觉真好,这样才能出名。当年的我只能去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去借摄影机,那时候是真的需要钱。现在你们学校(四川传媒学院)里有那么好的设备,比我那时候条件好多了,如果是微电影微制作的话,一万块钱够了。”
问:现在中国电影扎堆现象严重,您觉得电影的市场发展是健康的吗,您会妥协吗?
王小帅:“扎堆的现象很严重。在这个时候想要说什么或改变什么,一是可能性不大,二是会让人讨厌。比如我现在已经让很多人讨厌了,他们说你这个人净说实话。这个现象每个人都知道,但每个人还去看,这个问题已经脱离了我能回答的范围了,还要考虑社会心理学、社会学、人类行为学等模式里面去研讨关于“追风”的现象。所以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问:在艺术领域,您是怎样理解屈服二字?在什么情况下您会对电影屈服?对于您和电影而言,是您闯入了电影领域还是电影闯入了您的世界? 王小帅:“其实电影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系统,除了你对作品强烈地创作欲望,剩下的每走一步都是困难重重。从写剧本到找投资到创作的过程中,都要主动地或者被动地妥协。或许这种妥协是使你能够找到最佳解决方案的唯一途径。我对屈服的理解是,只要自己尽心,把最佳的状态拿出来了(就可以了),除非你没有了灵感、失去创作的动力,那么你做出来(电影),你的心自然会被别人读解到的。”(鹿凤麒整理记录)